说起日本的民族构成，大多数人都认为日本是单一民族国家，也就是大和民族。但鲜有人知的是，日本还有一个神秘古老的北方原住民族——阿伊努族。19日，日本国会通过了一项新法《阿伊努民族支援法》，首次在法律中承认阿伊努是“原住民族”，也让这个“消失”了几个世纪的民族重回大众视野。

“消失的”民族

日本音乐家加纳冲（Oki Kano）在神奈川县长大，但他从不知道自己是阿伊努人。早年父母离异后，加纳的母亲隐瞒了其生父是阿伊努人。

“鲍勃·马利的歌里唱过，忘记祖先的人就像没有根的树，”加纳说，“这句歌词直到成年后我才理解。”

在得知自己的种族起源后，加纳决定了解更多。他前往北海道北部旭川市，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当地的阿伊努族群。

然而，加纳辛苦寻回的归属感很快消散。知道加纳在部落之外长大后，当地的阿伊努人并不接受他的身份，还说他永远也不会真正体会他们所遭受的苦难。

现年78岁的阿伊努老人清水雄二说，小时候，其他孩子叫他狗，因为他长相与众不同而欺负他。为避免偏见，他的父母没有教他阿伊努族的语言和习俗。“我的母亲告诉我，要忘记自己是阿伊努人，如果想成功就要像其他日本人那样生活。”

几十年来，日本学者和保守派政客将阿伊努人称为“消失的”民族。北海道大学阿伊努人研究学者杰弗里·盖曼解释道，这是因为阿伊努人常常因为相貌不同而受到歧视，许多阿伊努人被迫选择掩藏自己的身份，并逐渐被同化。

时至今日，纯阿伊努人基本消失。根据日本官方估计，阿伊努人口约为2.5万人，但实际人口估计在20万人以上。大部分移居北海道岛中部和北部的日高、旭川、钏路等地，少数在库页岛和南千岛群岛(日本称北方四岛)一带，还有一些散居在本州。

被征服的历史

在阿伊努语中，“阿伊努”即“人”的意思。阿伊努人也被称为“乌塔利”（Utari），阿伊努语意为“伙伴”。

阿伊努人拥有独立的阿伊努语。外貌上与大和族人截然不同，他们眉骨突出，头发稠密，眼圆而深陷，鼻垂直，具有欧罗巴人种的特征。阿伊努人是泛神论者，崇拜火、水、风等自然神，以及熊、虎、鹰等动物神。

阿伊努族的历史相当模糊。比较多的说法是，在其他的移民来到日本列岛之前，阿伊努人就从亚洲东北渡海而来，曾经占领过全日本。但大和族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发展迅速，渐渐超越以松散部落为组织、渔猎为生的阿伊努族。

15世纪，借通商之由，大和族向日本东北扩张，势力范围也不断延伸，威胁到阿伊努族的生存，两族发生冲突。在1457年至1789年间，民族冲突逐渐演变为数场规模较大、有影响力的战争。最终在1789年，大和族征服阿伊努族。

19世纪中叶，日本的现代化催生了民族主义的崛起。1899年，日本政府制定《北海道旧土人保护法》，禁止阿伊努族保留自己的风俗和文化，禁止他们打猎捕鱼，并要求他们从事农业活动。这项法令实行了将近100年，直到1997年《阿伊努文化振兴法》颁布后才被废止。

艰难的文化振兴之路

二战后，阿伊努人的民族自我意识不断增强，开始为拯救民族传统文化而抗争，生活状况也得到较大改善。20世纪中后期，北海道当地关于阿伊努文化和语言的研究兴起，早稻田大学、千叶大学等高校也设置了阿伊努语的相关课程。

近年来，日本政府成立了专门研究阿伊努语的机构，出版了不少反映阿伊努民族传统文化的书籍。研究阿伊努族历史，也成为远东考古学家的重要研究课题之一。尽管得到政府的重视，但整体来看，日本对阿伊努民族的研究依旧小众，缺乏专业人士。

与此同时，这一古老文化也走到濒临灭绝的边缘，文化振兴之路艰难而漫长。

首先，阿伊努人口在不断减少。根据日本官方数据，2013年北海道阿伊努人口为1.7万人，占当地人口的2%。2017年，当地阿伊努人口锐减至1.3万人。尽管学者盖曼表示，阿伊努实际人口应该要比官方数据的十倍还多，但是很多人选择隐藏身份，一些后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阿伊努人，要谈文化传承就更难。

其次是语言的传承。由于阿伊努语没有文字，加上现在会说阿伊努语的多是老人，年轻人经过学校教育只使用日语，所以阿伊努语受到失传的威胁。根据“濒危语言项目”保护组织的研究，目前全球只有两名原住民会说阿伊努语。

此外，高度的贫穷和失业率阻碍了阿伊努人的社会进步。阿伊努人接受高中和大学教育的比例要远低于北海道地区的平均水平。

新法案，新未来？

新法案通过后，日本国土交通相石井启一向媒体表示，新法将保护阿伊努人的民族尊严，传承民族文化，创建一个更有活力和多元化的社会。

分析人士认为，新法首次承认阿依努民族的“原住民”身份，标志着日本政府对阿依努民族文化的肯定，而“消失的”阿伊努族也将迎接新的未来。

根据法案，政府将开展一系列有利于阿伊努文化保护的举措，例如：政府将设立阿伊努政策推进总部；如果市町村制定旨在振兴文化、产业和观光的地区计划，中央政府将发放补贴；从国有林获取民族仪式所用林产品和以传统方式捕鱼的许可程序将简化，等等。此外，日本政府正在北海道白老町建设宣传阿伊努文化的“民族共生象征空间”，计划在东京奥运会前开业，首年度的目标是吸引100万人次到场。

不过，外界对此也有质疑和担忧。日本共同社报道称，尽管日本政府此举响应了当下国际上要求照顾原住民族的高涨呼声，但新法并未写入2007年联合国宣言定为民族权利的自决权和教育权等内容，而是仅在附带决议中要求政府尊重宣言。

日本原住民权利专家马克·约翰·温彻斯特表示，新法案向原住民身份认同和反对歧视迈出了一小步，但还没有真正做到赋权于民。“民族自决应当成为原住民政治决策的中心支柱，但这一点没有在新法案中体现。”

一些专家还指出，日本政府在草拟法案时，没有向阿伊努人征询意见。如果仅仅是站在自有立场思考问题，那么如何避免将文化传承变成一场“文化展览”，甚至是“文化作秀”?

加纳认为，政府的资金支持不应仅限于保护民族文化遗产，更要用于支持阿伊努人的生活。“我们需要有更多阿伊努人接受高等教育，让他们成为阿伊努人自己的律师、企业管理者和教授，”加纳说，“如果没有这些，日本人将永远控制我们的文化。”

而在清水雄二看来，新法案的最大问题在于，日本政府似乎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向历史道歉和补偿。“为什么政府不道歉？如果他们承认过去所做的，我们可以向前走，” 清水雄二说。 （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

栏目主编：杨立群 文字编辑：杨立群 题图来源：IC photo 图片编辑：邵竞